公共厕所

六、骗局

果然如我所料，hr只有一个疑问，为什么我会选择来当宿管。我也早就想好了我的谎言：自己以前的工作强度太大了，自己压力很大，想回到自己毕业的母校贡献一份力，做些简单和慢节奏的工作。

然后就谈了很多过去的工作的经历，临走的时候hr也很客气，说如果有结果会通知我的，但可能岗位上会有些变动调整。

离开学校的时候，突然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，我看着道旁树还是二十年前的道旁树，操场早就不知道翻修过多少次了，就像在上面奔跑的人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，像是割不尽的春草，永远青春活力。

在学校对面，就是一排小餐馆，我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坐下了，要了一碗面，一个很胖的女服务员懒洋洋的，很漫不经心地起身，去吆喝厨师下面。我看着她转过去一步一步走着的样子，突然想起了我的前妻。是的，我离过婚。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，我母亲身体一直很差，一直盼望着我能早日结婚，大学毕业不久，就不停安排我相亲，最终找了个她老同学的女儿。我没有拒绝，总是安慰自己，我不至于很排斥吧？于是就这么顺水推舟地结婚了。

每次看到这样丰乳肥臀的女人，我总会想起她，想起她身上白花花的肉。说不上有多么奇怪的感觉，我看到她蕾丝的胸罩，还有黑色的内裤，一眼都不会多看，只觉得恶向胆边生。

结婚之后我才知道我对女人有多么排斥，甚至睡她身边，总会闻到一股莫名的女人的花香。我没有觉得欣慰，只是更加厌恶。我恨她的身体，恨她的味道，恨她是个女人。

逃避的方式有很多种。一开始是加班，再后来是干脆回来晚了就睡在沙发。跟她做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，很机械地动着，耳边响起的是母亲那句“传宗接代”。

不久母亲也因病离开了，我也再没有装作样子，估计她也早就心知肚明吧，从一开始温婉体贴总是说“我们再试试吧”到后来开始觉得是我不行，找中医给我开药喝。

不知道吵了多少次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提离婚，甚至觉得就这么凑合生活吧。我也早就知道，她在外面找了其他男人，打电话声音越来越大，对我也越来越不避讳。最终的那天还是来了，我下班回到家，看到了他们两个在我的家里乱搞。我只有一丝错愕，然后就是在客厅静静等待他们出来。这甚至都算不上捉奸在床吧，两个人之间没有爱，哪里又来的出轨呢。反倒是我，从一开始带给她的只有谎言。

他们出来的时候，她脸上有一丝趾高气昂和洋洋得意，那种表情，我没有看错。就是我毫不生气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吧，她从得意到暴怒，开始乱砸东西，我不知道这些混乱持续了多久，中途还夹杂着她的谩骂，以及那个男的小声说了句“窝囊废”，没错我的确是，大概这就是报应吧，我一直等待的报应。终于如数落在我身上了，我也终于释然了。

第二天我们就去法院申请了离婚，后来就没有后来了，离婚判决下来之后，我再也没见过她，也失去了一切联系。

那个服务员慢悠悠地走过来，把碗放在我面前，又慢慢走回了原位，像是一尊雕像。

油醋煎蛋面。是我母亲会做的面，可现在再也没人煮给我吃了。有时候觉得很矛盾，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，为了孝道，我找到了安稳的工作，娶了持家的老婆。但这也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，为了她眼中的幸福，最终演变成了我的不幸。我做着我不喜欢的工作，爱着我不爱的人。在良心上备受煎熬，我的婚姻对我母亲是场善意的谎言，对我前妻是场残忍的骗局，对我是每日的凌迟。每天都有一点我对生活的憧憬熄灭了，成就了现在心如死灰的我。而回过头来，我所做的一切，都只是为了别人眼中的幸福，却从不是我的幸福。

己所欲和不欲，都勿施于人吧。我看着眼前的这碗面，慢慢被泡发了起来，才赶紧吃了一口。想起了母亲那些温暖的叮咛，突然悲从中来，果然人老了，眼泪都没一下子涌出来，只是泛着泪花，也足够把眼前模糊住了。服务员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，我一下把情绪控制住了，赶紧扒了两口面，付了钱快步离开。

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打车需要的费用，又关掉走去了公交车站。回去的路上，婆娑的树影从眼前不断晃过，过去的生活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。我要是就这么死去就好了，在温暖的光里，毫无痛苦地离开。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，我却没这个机会来恨我母亲，我甚至希望我能有机会恨她，恨她为了做出的人生的决定，减少一点我心中的愧疚。可天不假年，暴风骤雨一般的带走了我的母亲，连到最后，我都没说上话，她就已经离开了，我心中是无限的遗憾和悔恨。

就这么回家等了两三天，hr让我再过去面试一次，这次见的大概是个分管领导，跟他谈了之后，他对我说我做宿管的话，是大材小用了。

“大材小用”，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。

那个领导跟我介绍说，鉴于我的工作经历，建议我来做物业管理的行

政文员，他们是设在学校里的物业公司，就是专门负责学校食堂跟宿舍的，如果我愿意就职，虽然工资不高，但他们提供校内的员工宿舍，还包三餐。本来都不抱希望的我听到包住之后眼睛又亮了，赶紧问了一句：“员工宿舍吗？可以问一下是住在什么位置吗？”

“是的，就是可能条件不太好，跟学生住在一起，就在男寝楼上。”分管领导说。

我听闻之后内心狂喜，这可比宿管好多了！我表面上没显露出一点欣喜，只是耐心听着，后面的话我都逐渐模糊了，想的完全是日后的生活了！

之后谈的很顺利，下个月初就可以入职，让我可以早点过来把职工宿舍收拾一下。我起身跟领导握手了一下，领导把hr叫了进来，说带我参观一下教学楼、宿舍和食堂，熟悉一下工作环境。hr一路跟我讲解着学校的管理模式，还有他们物业公司的管理模式。我一路上都无心听着，比夕阳更快闯入我脑海的，是我学生时代的全部回忆。在这些熟悉的走廊上，熟悉的教室里，全部浮现出来了。

我在一个教室窗户前停住了脚步，看着语文老师认真地在黑板上拿粉笔写着。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一个低着头的胖子，不知道在拨弄些什么，后面有几个男生一直在捣乱，把橡皮和纸团朝他扔过去，被打了好几下，终于吃痛叫了出来，老师只是把他叫起来，不问原因地骂了一顿。

好像我自己。我看着手足无措的他，就像是以前备受欺凌的我，心里隐隐很气，甚至想破门而入把那个学生拉走。

hr玩了一会儿手机了，注意到我还没往前走，才过来叫我往下楼层走，他突然电话响了，跟我示意了一下就走远去接电话了。